7
散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维持下去,最多就像之前那样偶尔跑进来一条杂鱼。
但他始终没想到,流率先打破了平和。
一天早上起来,他摸到了床边一片冰凉。那个项圈被打开放在了枕头上,仿佛在昭示着自己是被主人亲自打开的。
他本以为流是自愿被锁的,因此他没有刻意隐藏那条钥匙,而是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是蓄谋已久了,还是难以忍受了?
或许只是因为......他的哥哥始终都没有彻底爱上他吧.....
就像当年一样。
他坐在客厅处发了一个上午的呆,直到门边传来声响,他才机械式地抬起头望过去。
“斯卡拉姆齐,给你带了点杏仁饼。”
流关上大门,把一袋装着食物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你应该知道,我不爱吃甜的。”
他站起身,慢步走向自己的哥哥。
“布耶尔给的,她说知道我们想过二人世界,就不计较请假的事了,但还是想拿点东西来慰问你。”
散的目光从未分出过一点给那袋饼干,他伸出手揽过流的腰,并把他摁向自己的怀中。
“去哪了?”
从回来的那一刻起,流就预想到他会兴师问罪。
“布耶尔是我的监护人,如果你一直困住我,她会起疑心的。”
“我没打算逃,只是去了一趟教令院而已。”
脑中紧绷着的弦此刻放松了下来,像是阴霾退去,散的眼里又恢复了一点亮光。
“以后要出去的话,能先跟我说一声吗?”
流突然后悔起了今早的不告而别,尽管他只是打算离开一小会儿,但这种行为却让人回想起了当年的背弃。
“也不会去很久,我和布耶尔约定过,等教令院的事妥当完成后,她就不能再干涉我的任何决定。”
实际上她从未逼迫过自己。
“好......”
“流,我爱你......”
他的哥哥非常信守诺言,从那一天起,流一般每周只出去三次,而且每次出去的时间最多不超过4个小时。
走之前他也会提前告诉散一声,回来时他都会带上布耶尔给的慰问品。
好在和博士的交易仍在进行着,就算半路跳出来一个杀手,流也能轻松地解决掉他们。
而令散最满意的一点,则是流的自觉。
每逢回到家后,他都会先回卧室把项圈戴上,然后才走到散的面前开口说话。
一个月后——
“这是什么?”
往常布耶尔送来的慰问品几乎都是甜食,但今天带来的东西却大有不同。
一个圆筒状的铁罐立在了桌面上,贴在它顶部的标签纸写满了看不懂的符号。
“须弥茶,最近教令院新出的产品。”
“布耶尔知道我们喜欢苦味的东西,恰巧新品待尝,她就先送了我们一罐。”
两人确实偏好苦口,但再往下细分又有些不同。散会更喜欢吃苦味的食物,而流会更喜欢喝茶,且越苦的茶他越喜欢。
“要尝尝吗,布耶尔说我们会喜欢的。”
散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说到茶,明明是他自己更想尝。
“好啊,那就拜托你帮我泡一杯了。”
收到指示后,流就拿着那罐茶叶走进了厨房,然后他开始熟练地烧热水,洗茶具。
准备妥当后,流擦干了手上的水,轻轻地旋开了茶叶罐上的盖子。而看清里面的事物后,他突然有些苦恼。
只见罐子里的茶叶被一个布袋装着,而它的开口处却被打上了死结。
一旁的散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他既不说话,也不乱动,就好像是在等待着人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散并没能欣赏太久,因为在那之后,流就吩咐他去客厅里拿剪刀。
“喏”
接过剪刀后,流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而散也重新站到一旁继续观赏起来。
不一会儿,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就递到了散的手里。
他并不是很怕烫,轻轻地吹了几下后,他就抬高杯底喝下了小半杯。
“确实挺不错,我很喜欢。”
一般的茶和咖啡一样,喝下后会使人精神百倍,但眼前的这种须弥茶却不然,它会更像市面上的那种养生茶。
今晚犯困的时间提早了,散看了一眼已经快闭上眼的流,一时也推测出了那款茶的真正功效,无非就是安神助眠,缓解失眠。
“流,我们回房睡。”
听到声音后,眼皮已经阖上的流突然又猛得将它睁开。喝得最多的是他,现在犯困最严重的也是他。
“布耶尔只跟我说了它能安神,但没想到实际功效会这么强。”
散轻笑了一声,他走到流的身旁,把人的手牵起后就拉往卧室内的床。
一路上他关掉了所有亮着的灯,直到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垫时,他就把手搭在流的腰间,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了。
半个小时后,流睁开了双眼。
从月光下看,他的眼中竟不见一丝疲惫。
他轻轻地把搭在腰间的手放下,随后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背对着透入窗内的洁净月光,他低下头,把目光锁在床上那人的睡颜上。
他又骗了自己的弟弟。
把人叫去拿剪刀时,他就往一个杯里倒入了一些透明的液体。
须弥茶的功效并不强,强的是那一剂安眠药。
从知道散是愚人众的人后,他就久久都不能舒心。
早年他从布耶尔口中得知,那个杀人如麻的组织从不会怜惜它的成员,他们的恶劣程度就和当年的雷电家一样,十分的令人生厌。
散一直都完成不了任务,所以组织才会派杀手过来......
但眼下的表面平和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所以他会作出一时的欺骗,也只是为了之后的计划。
他必须要做出行动,绝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抛弃自己的弟弟。
更何况,现在的他们不仅仅是兄弟,还是爱人。
“那就......拜托你先睡一觉了。”
“散兵。”
在荒郊野岭处,一家私人诊所坐落在靠城的平地上。
流走到门前,看到了写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标牌的上边缘落下了许多灰,一看就知道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了。
一个月前,那个私闯民宅的杀手提供了这个地址。如果他没有撒谎的话,那就意味着这里还暗藏玄机。
他伸手往门上轻轻一推,那扇门在“滴”的一声后竟自动打开了。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流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他把眼珠子往上瞟,不出意料,他看到了角落处的一点蓝色亮光。
——微型监控。看来没有来错地方。
流稳步地跨进大门,走向诊所中央的候诊区。
因为是在夜晚,所以室内的蓝色亮点十分明显。他调整方位,使自己朝向最近的那点亮光,同时眼睛径直地看着它。
没过多久,旷大的诊所内部响起了一阵广播声。
“你这次来,竟然没带上货品。”
这道声音低沉而又冷淡,尽管经过了机器的转换,它也藏不住主人的高傲与蔑视。
“不必,我是来谈判的。”
那道广播响了一串电流音后就熄声了,紧接着配药室传来一阵机关启动的引擎声。
循着声音走去,映入眼帘的即是一条通往底层的楼道。
愚人众都那么喜欢设机关吗......
流顺着通道往下走,随着亮光的增多,周围的声音也繁杂了起来。
大型机器运作的声音,各种液体搅晃的声音,以及......人类的声音。
药剂师,人体实验......
——多托雷。
走过一个转角,流就看到了一个站在巨型玻璃舱前的青年,他手上拿着一个垫板,像是在记录着什么数据。
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而是自顾自地说话。
“散兵,你还能拿出什么筹码来做交易?”
流垂着头靠在门边的墙上,随后语调平淡地回答:
“我哥哥的性命。”
站在中间的那人终于舍得转过身,他很轻地哼笑了一声,随后嘲讽似地说道:
“终于选择放弃了吗?”
“那就意味着,先前的交易要作废了。”
流并不知道散跟他做了什么交易,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他答应一件事。
“当初是你带我进愚人众的,那你就肯定会有办法让我脱离组织。”
“最近来杀他的人变少了,组织应该是把这项任务交付给你了吧。”
科学怪人即使在室内也要戴着面具,这就使人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猜得不错。”
果然如此......
流心下了然。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接着开口:
“我们不是你的对手......”
“所以,如果一定要取下他的性命,那执行的那个人......必须是我。”
“届时你尽管拿着这份功绩去向组织邀功,相信这会比之前的交易更划算。”
说完,靠在墙上的那人忍不住抬手撑住额头,像是在掩饰着内心极大的悲痛。
“原来是情感使然吗,真是有趣。”
“一周之后,我会亲自上门验收结果。”
谈判成功,流也没心思继续待在这儿,他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脱离组织后,你打算去哪儿?”
流停下脚步,嘴角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陪他啊。”
连廊的声音逐渐变回往常的那样,直到上方传来机关的运作声,博士才收回看向大门的目光。
“真是感人的兄弟情。”
“所以,你是谁呢?”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提示音,流烦躁地点开屏幕,看到的就是空荧两兄妹的信息轰炸。
——你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老师说你们家里出事,要一直请假
——可纳西妲却说你俩过二人世界去了
——对啊,学校不也能过二人世界吗???
——难道是因为之前我们说错话,惹你俩不开心了??
——是朋友就回来看看我们吧!!
......
流cao纵着手指上下滑动屏幕,他想了想,确实很久都没有见到那两人了。
可是他的时间很金贵,不会随意地分给任何人。
兄妹两人对他关切有加,在学校也帮过他很多次。但即便如此,他们在流心目中的位置也始终无法超越散。
“怎么了?”
散一进卧室就看到哥哥愁眉苦脸的样子,他把手上的茶杯放下,并用指关节将它推到人跟前。
“布耶尔的远房亲戚——就是坐我们后面那两兄妹,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学校。”
茶水表面飘着的水雾并不多,估计是泡好之后被晾了一会儿。流试探性地摸了摸杯壁,感觉不太烫后就拿起来抿了一小口。
“淡了。”
自从那天拿回了那罐须弥茶,这个人每天都要泡上几杯喝。一开始还是自己动手cao作,后来闲着无聊,他就把这项技能尽数教给了散。
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他就完全学会了。可在那之后,他都会刻意地放少茶叶,调低浓度。
“太浓了容易犯困,而且茶叶快喝完了。”
茶杯被重新放回桌面上,流控制着手指一转,随即在手机屏幕上敲下了几个字。
“喝完了我再去教令院拿,反正样品很多。”
——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们
——如果我没有上线,那就代表着我们在旅游
点下发送键后,流摁灭了屏幕。
“所以还是少点喝吧。”这样就不用经常出门了。
听出了言外之意,流侧过身子,仰起头看向上方的人。
“散,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散的深紫色瞳孔骤缩,他突然心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哥,你是......什么意思?”
脑中的记忆碎片逐渐拼合,组成了当年他们离别时的场景。
“你会害怕死亡吗?”
当年他和哥哥出逃雷电家,就是为了活命——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被留下。后来散为了活命,为了寻找自身的价值,选择了投奔愚人众。
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着一点,散害怕死亡。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曾向往过死亡。”
“和你分开之后,斯卡拉姆齐就已经死了。为了找到自身的价值,我抛弃了所有感情,选择投奔组织,成为一个执行任务的工具。”
“直到与你重逢,我才意识到,原来没有你的人生,就和死了一样没有区别。”
实际上流也是这么看待他。
他们虽然是思维独立的双胞胎,但其实更像是同一个人。他们互为对方的心脏,互为对方的灵魂,若是分离,就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活下去。
好在他们重逢了,那两颗鲜活的心脏才没有黯淡下去。
“我曾想过,等成年之后,我就会摆脱布耶尔的监护,一个人踏上寻找你的旅途。若是找到了,我就用一生去弥补你;若是知道你已经死了,那我就会来陪你。”
“散...我爱你。所以,我也不会畏惧死亡。”
其实散很想对他说,自己并没有对当年的事感到很生气。所谓的弥补也只是一个借口,仅仅是为了加深关系而已。
“那些杀手都是冲着我来的吧,是因为......你狠不下心杀了我吗?”
以及后面的请假,囚禁,那个闯进来的杀手。
“......真聪明”
“你到底想说什么?”
散的脸逐渐变得苍白,他眼里的绝望几乎要满溢出来。
椅子拖动发出了一些刺耳的声音,流站起身,温柔地用吻来安慰他。
尽管它的作用收效甚微。
“如果我必须死,那我希望......”
“动手的那个人是你。”
他和多托雷之间的交易,其实并不稳固。
有太多的变数可以产生,他能保护得了哥哥一个月,但却保护不了一辈子。况且之前的那次发烧,也正是说明了意外总会发生。
“我知道了......”
“但是,死亡并不会分开我们。”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那他就会立刻自杀。
真是一点都不忌惮死亡。
流轻笑了一声,捏着人的头发打趣道:“教令院有安乐死的药,不过记得要提前预约。”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散仍然面露难色。
不知道为什么,流脸上的笑意越深,他心底的恐惧就又加重一分。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将身上的流推开了一小段距离,随后双手死死地扣住人的肩膀。
流被疼的闷哼一声。
被推开之后,他的视野变得宽阔,因此窗外的几道黑影,此刻就清晰地落到了他的眼中。
“是啊,愚人众排名第六的杀手”
“散兵。”
散的瞳孔逐渐变小,他几乎是木然地盯着眼前的流。
“为什么你会——”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