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卖身
去卖身
宗老汉去了那个保健品卖场一样的地方回来,说不纳闷是不可能的。 一堆老头老太太在门口排队领鸡蛋,他想着不可能大老远让他来就为领个鸡蛋,肯定呆会儿都有的东西,就没去排队,而是愣愣地坐在接待位置上,有人让他填了一张表,填完之后,他却没领到鸡蛋,而是被带去单独的房间。 “宗大伟,六十九岁,二月生人,对吗?”对面穿白大褂的眼镜男拿着一张纸,神色严肃,看上去像等会儿就要说这这不对那那不行得加项目加钱的牙医。 宗老汉有点害怕,他没记得他写了生日,说实话,他都记不太清生日时间了,对方却斩钉截铁地说他是二月生的人。 接下来,他又说了很多事情,都跟宗老汉有关,宗老汉自己都不确定的。 这是什么新的骗术吗?那些每月戴帽子的过来普及的诈骗鉴别技巧,此时却一点都没浮上脑子。 宗老汉只能怔愣着,连眼睛都减少了眨动,等着对方像严厉的考官,发现他不及格后,将他扫地出门。 “恭喜你,你通过了,现在马上进入下一轮。” 啥? 宗老汉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个大膀子医护模样的人一左一右,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架着,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眼镜男走出桌子,亲切地握住他的手。 “感谢你为这个社会做出的贡献。”模模糊糊听到眼镜男好像说了这么一句。 房间里坐满了老年人,大部分都坐在轮椅上,打眼望去,没一个正常的,很多都五官不受控制,斜眼耷嘴的,宗老汉坐在他们中间,实打实地体会到优越感。 但都不能自理成这样了,为啥身边一个子女都没有?要知道,他们这把年纪,出来放个风,都可能发生意外,那巴掌大养老院,每个公共角落随时都有护工盯着,以为怕的是什么? 在监护人不在的情况下,还敢请这么多病老人过来,这个德普生物胆子有点大啊! 德普公司的人挨着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粒药,吃下那颗药后,坐在四面无窗的室内,宗老汉觉得应该是过了中午,奇怪的是没吃午饭的他也没觉得饿,只是很想睡觉,他在浑浑噩噩中,等待着药效的显现。 正梦到齐院长家的千金向自己招手,问自己愿不愿意带她逛逛养老院的时候,突然冒出个大煞风景的声音—— “你们是草菅人命!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我要告你们!” 宗老汉浑身一抖,睁开鱼泡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被绑在椅子两边,旁边有个输液的架子,好像是连在他的手上。 当他低头去看,又发现自己脑袋上有个固定的帽子,限制了他的行动。 不到五秒,宗老汉就闭上眼,决定懒得看了,有这精力看,不如多梦一会儿。 只要不是绿帽子就好。 不过,是绿帽子又怎样? 身后的打闹拖拉声渐行渐远,有人立定在宗老汉面前。 宗老汉睁开眼,就在脚尖的位置,眼镜男正弯着腰,脸几乎贴在输液架上,惊恐地盯着什么,他甚至没发现宗老汉已经醒了,转头劈头盖脸地骂人,应该是另一个神色更慌张的年轻人。 “......叫你调好时间,超了五倍我踏马......” 骂声在宗老汉吭哧一口咽下让喉咙发痒的痰液时,戛然而止。 眼镜男恢复傲慢的牙医脸,招了招手,让助理取下宗老汉身上的东西。 “好的,你醒了,药效非常好,我们这次合作很成功。” “真的?”宗老汉都受宠若惊了,他又想起了什么,迟疑地伸出手,在眼镜男一言难尽的表情里,摸了一把胯下。 “呵呵,我还以为睡着了耽误了你们的事,那......钱.......” 一边的小助理上前给他取手上的留置针,因为手不稳,让宗老汉感到比扎针时还疼,他觉得应该流血了,就缩了下手,让手缩回袖管,血就流到衣服上,而不是滴到他们的设备椅上。 当天,宗老汉就交了一个季度的月钱。 他让德普那个送他出门的小年轻帮他银行转账到养老院的账户,还多打了两百块。 回到养老院,正好碰到吕会计眉飞色舞地出门,看上去最近的广场舞跳得还不错,很潇洒。 “哦,老宗,你的月钱我收到了。” “是我远房侄儿打的。”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给你存进去,现在我要忙着走,你让让。” 看着花枝招展老女人喜盈盈离去的背影,果然没提多收了二百块的事,不过老宗故意多打了二百块,是想让养老院的人知道他是个有亲戚惦记的,这样平时对他下手时也能顾忌到点,倒也没想让他们把多收的钱吐出来。 晚上,饭堂窗边位置罕见地没有出现老古。 回到四人间,老宗发现没去饭堂的人在自己床位上艰难地啃着什么,见到老宗他们进来,老古赶紧把东西藏起来,只是嘴上的辣椒皮太显眼了。 第二天,早中两顿,老古依然没有出现,老宗才听说,他把伙食费给小美女买了礼物。 “犯得着么?一把年纪了,以为自己牙口好,还吃起了辣条。”老黄说完这话,就为自己的“一语双关”得意的笑。 辣条小美女,自然是那被误传为新护工的齐院长千金了。 老宗急了,没想到出去半天,竟然错过这么大的事,当晚就出养老院步行了两条街,把银行卡里的钱取出来,然后把钱藏在枕头下,捂了一夜,捂得热烘烘,就像是捂着自己的彩礼钱。 可惜当天晚上老宗开始发烧,温度还不低,烧到第二天早上,其他人叫不起他,就顾自己的去了。 到了午后,老宗拖着病躯贴着退烧贴,坚持起床穿上的确良衫而不是老人背心出去放风。 养老院兜了一转,辣条小美女没遇见,倒是树下有人下棋。 老张头和老李常年捉对厮杀,输赢各半,整个养老院也只有他俩能组局,其他人都不是下棋的料。 今天两人也是有来有往,围观的也多,就是一个个眼睛都没在棋局上,都不自觉往一个方向上瞄,连老张头和老李的下棋速度也比往常慢了一点。 为啥老宗会知道? 因为在第十一步该吃马的时候,老张头拿起了士,落棋那一刻,他又反悔了,收回棋装着没事走了一步兵,老李也没好到哪去,不仅没看见,继续推自己的马,还连跳两步。 “哎,有西瓜吃吗?” 甜美的声音像一道春风吹拂着人们的耳朵,美丽的身影带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色彩走入枯败干焦的视线。 她今天没有披头发,绑了两条辫子,穿得也和之前不一样,像个学生,但没见过校服这么漂亮的学生,白衬衣,靛蓝的大领子,衬衣还扎进裙子里,那裙子刚没过膝盖,一双小腿纤细洁白没有一点瑕疵。 她全身都发出朦朦胧胧的光,这让她无论到哪,都与其他人能区别开来,这种光,叫做初恋。 老宗还看见,她的衬衣也在发亮,透光,隐隐约约露出内衣的形状。 她应该是来找齐院长的,但齐院长现在不在,所以她进了养老院办公室又走出来,径自走向的是饭堂,饭堂那几个凶女人一见她就笑眯眯的,但老宗相信,这种笑是到达不了这几个老女人心底的,因为她比她们年轻,比她们美好,不可能不遭到嫉妒,女人之间都是有容貌上的攀比心的。 从头到尾,那双水蒙蒙的带笑的眼眸,压根就没往目光炯炯的老东西们这边看上一眼。 老宗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在她抬起手接西瓜时,腋下露出了半圈惊人的弧线...... “妈呀,咋的了!” “快扶他!” 老宗晕倒了。 醒来后,老韩和老黄给他床旁边的铝皮柜子上放了一袋馒头。 “谁的馒头?”老宗眼睛转动。 有一些器官好像彼此不兼容的痉挛感使他不能直视光线。 “别来了,你倒下时他们说,你中午就喝了点米汤,老宗,再节约也不该......” “我不饿,就随便吃点......”老宗一顿,忽然问,“你们在院子里说,我只喝了米汤?只喝得起米汤?” “也不是这个意思......” 老宗脸色发白,什么也听不到了,嘴里喃喃念着:“完了,她听到了,她听到了,完了,完了。” 撩起被子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留下其他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谁听见了?” 老宗第一次去精品店,连门都摸不到。 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女性饰品,他几乎是嗫嚅着央求那个一边嗑瓜子看好戏的营业员:“能不能,能不能,帮我选?” 营业员吐出瓜子皮,问他给谁买。 老宗再一次在营业员如同判官的目光中,描述出了年轻女孩的外貌特征。 “爷爷,这个可爱不?叫鸭鸭发卡,现在很流行的,你孙女保证喜欢。” 老宗眯着眼打量了半天营业员手上的黄鸭子发卡,也没看出有何可爱之处,但他更注意到,营业员评估的眼神,要是他敢说一个不好,那眼神就会产生质变。 从爷爷给孙女买礼物到干爷爷给干孙女买礼物的质变。 “多少,多少钱?” “一百八十,还有配套的礼盒外包装,我给你包起来?” 揣着那个一百八十块钱抵得上一周伙食费的发夹,老宗颠着脚步,趁着天色还亮,老宗起飞一样往回赶。 再晚了,养老院坐落在小区,小区有门禁,开门要收钱,收钱的是个满脸横rou不苟言笑的门卫,雷打不动的两块钱,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