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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太极殿给掌门师尊磕了头拜别,蔺行秋感觉悬于顶上的剑,终于还是斩了下来。

    斩断的不是他的性命,是他的情爱和五感,是他过往十数载的时光,是他关于那个人所有的回忆。

    殿外的风雪依旧很大,华山之巅常年都是白茫茫一片清冷雪,一如那人不笑的模样,淡然如天边谪仙人。

    蔺行秋木呆呆地被来接他归家的仆从掺扶着下山,心里的空茫令他失神。

    山路难行,轿夫马车都上不来,家仆们一阵告饶,左一句“少爷劳累了”,右一句“少爷小心”,仿佛他是一碰就碎的金贵瓷器。

    江南蔺家的小少爷,确实金尊玉贵,娇惯非常。但这条路他早已走得闭着眼睛也能毫发无损,来去自如。那人曾千百次背着他,牵着他,或与他并肩走过,拂去他肩头的落雪,低声问他,“冷不冷啊师弟?”

    不冷的。那人在时,蔺行秋的心热得能在数九寒天里烧出一锅滚水,对方一低头的温柔,足以令他的世界春暖花开。

    而此刻,他不在,蔺行秋如同丧失了感知冷不冷的能力。目之所及,大雪覆盖的华山,雾凇,奇石,险峰,都变得模糊又陌生。

    行至山门口,却听得有人在喊,“蔺道长~蔺道长?哎,蔺道长!”

    蔺行秋几息之后才注意到旁边的少女,正巧笑倩兮地看着他,朝他摆手。

    “蔺道长你这是去哪儿呀?怎得不理我?”少女不解。

    蔺行秋勉强敛神与她作揖道,“秦姑娘失礼了。某……正欲归家。”

    秦徵惊道,“你要归家?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白道长刚帮我去藏书殿找道藏典籍时也没同我说,如何这般突然?”

    闻得她说白道长,蔺行秋如大梦初醒,目下四合的冷气后知后觉地侵占了他的全身。

    他本就长得白皙,一身皮肤如上好的白瓷通透无暇。此刻更是褪去血色,徒留一具了无生息的躯壳,苍白更胜霜雪。

    白道长,白弦锦,正是蔺行秋的师兄,也是纯阳宫首席大弟子。他俩一同修道十数载,从总角之宴到如今的舞象之年,亲密之极,纵使双生兄弟也有所不及。

    蔺行秋一直知道,师兄对他呵护有加,如亲弟如挚友,他却对他存有不堪之念,天地不容。他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只愿与他就这样做一辈子师兄弟,如纯阳宫门外的迎客松,不远不近地,日日相对。看他意气风发,陪他名扬天下。

    可人终究会长大的,他的师兄,早晚会是别人的。他陪不了他一辈子。

    不如趁他还有理智,早日斩断自己的妄念。

    离开纯阳宫。

    离宫归家之事蔺行秋自然没告诉白弦锦,因为他无从解释。

    他六岁离家拜入纯阳宫,师父师兄弟们都待他极好,白弦锦待他尤其亲厚。

    蔺行秋幼时体弱气虚,全靠遇上云游在外的纯阳宫掌门师尊才活下命来。蔺家虽然不舍,但为幼子性命,只得求师尊收下他,带他回纯阳宫修道治病。

    刚入纯阳,他病恹恹又娇贵,师尊也忙于闭关或讲学,白弦锦一力承担照顾他之职。上到学业,下到衣食住行,无不费心,细致入微。

    他虽然先天不足,但聪慧非常,在经典道藏上颇有建树。剑法虽不见长,在年轻一辈中也算不俗。太虚剑法飘逸潇洒,正合他的身姿。与白弦锦师兄的紫霞剑法一刚一柔,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俨然是纯阳宫双秀。

    这样的情谊,若不是他心中有鬼,何至于如今离宫也不敢知会白弦锦。

    他该怎么告诉全心爱护他的师兄,他爱慕他,不是师弟对师兄的爱慕,是想与他做夫妻的妄念。于情不容,于理不合,于天下所耻。

    白弦锦风姿卓越,人品出众,而他却像阴影里的蛆虫,对他抱有肮脏的念想。

    蔺行秋像是被冻狠了,说话都变得缓慢,胡乱敷衍着秦徵,“家中……有急事……,师兄他……你帮我,转告……不,不必……我归家后修书罢……家里催得急,某这就告辞……”

    山里岁月恍惚划过,惊鸿照影,翩然来去。蔺行秋的思绪翻飞,却抓不住任何一缕,只失礼地匆匆告别,往山下去了。他如丧家之犬一般失魂落魄,江南自然是他的家,但白弦锦……也曾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