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努力是什么，能吃吗?（上）

    简妈发出一声小小的呻吟，前额抵靠在窗户上。简爸见状，关切地问：“老婆，你怎么啦？”

    简妈抬起头，充满了疲倦，挤出一丝笑容：“没什么，我就是……”

    “我就是很羡慕你。”

    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有见过那个画面，不知道简安和顾遇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可以悠闲地站在一边，悠闲地待在自己的天地里，悠闲地cao心他想cao心的那些问题。

    他什么都不知道。

    “老婆，”简爸多少察觉一丝不对劲，“你到底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嘛。”

    “没什么。”简妈的声音里透露一丝倦意，“我想起来，我米还没淘，你要不帮我去淘一下米。”

    以为简妈是身体不适，简爸接连点头，“好好好。”

    他刚要走，简妈不放心，还添了一句：“淘完米，你记得煮饭。”

    “我知道，我知道。”简爸讨好似的笑起来，“你当我是小孩子么？”

    他正要转身走，简妈以一种大人看着小孩一般的慈爱包容的目光看着他离去。简爸想起来，转回身，对简妈说：“安安和远洋最近还在联系么？”

    她本以为终于能一个人待着了，没想到他又回来。她强打起精神，说：“我怎么知道？”

    “安安总归愿意和你说多一些。”他说，“我就是想着，要是安安真想我说的，只是远洋求婚，她有些害怕了呢？女孩子嘛，胆小是很正常的。”

    “要她真是有些害怕结婚，那也不见得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

    简妈若有所思。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喜欢搞些有的没的，那么多花头，分分合合的也多得很。说不定安安只是现在和远洋闹一闹分手呢。”

    简妈发现，她很爱简爸这个念头。

    “所以……？”

    “所以我就想问问，两人分手了还有没有联系，分手了还可以是朋友嘛。那安安不是说又同那个小年轻分手咯，这孩子，”简爸忍不住抱怨，“怎么谈恋爱就没个长性。”

    “那个小年轻看着也不靠谱。”简妈皱眉说，“差那么多岁，两个人能合适到哪里去。”

    “对的对的。”简爸连忙点头，“所以呢，我看来看去，还是远洋最好，你说呢？”

    “可现在也分了。”简妈郁闷地说。

    “虽然分手了，”简爸不死心，“但两个人都没还结婚，就算现在还没联系，说不定就是年轻人她拉不下脸，说不定她心里就还惦记着，说不定……”他比了个手势，眼里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他们就差那么一个机会。”

    简妈想了想，叹口气，“谁知道呢。你还是先去淘米去吧。”

    说完了话，简爸畅快许多，忙点头应了：“好好好。”他很快就离开了，想着自己的各种打算，脚步都轻快许多。

    简安的房间里就剩下了简妈一个人。

    两扇窗户都已经很干净了，如同镜子一般，能清晰照出人脸，可她的动作还没有停下，拿着抹布慢悠悠地擦拭。

    简安同顾遇的事，她始终没有勇气同简爸告状。

    告诉了又能怎么样？

    一想到那件事她就生气，擦玻璃的力道也大了许多，玻璃窗上发出了嗞啦的声响，像是有人疼到哀嚎。

    报答？

    她可从来没求过他的报答，结果他是怎样对待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原本好好的，有个靠谱的男朋友，眼看着就要结婚了，可结果呢？

    当初她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相信他对简安负责任呢？她想起那张英俊的脸，现在想起来，她真恨不得把他那张脸，那张嘴都给撕碎了，看他还怎么到外头招蜂引蝶去。

    她真希望简爸能和她站在同一阵线上。

    那件事，她还不敢告诉简爸。

    她知道，以简爸的暴脾气，一定会冲过去，狠狠收拾顾遇一顿。她想到那个画面，兴奋地拍了一掌，觉得那画面狠狠给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可痛快过后，即便简爸肯收视顾遇一顿，接下来呢？

    他肯定会去向顾爸告状。简妈倒也很想上门告状，告诉顾爸，他的好儿子对她的女儿都做了些什么。

    她可怜她，以母亲的目光，以女人的目光，看待简安和顾遇之间的故事，在脑海中，将他们的故事当成电视剧那样，编写出了许多的细枝末节。

    她同情她。她以可怜的目光看待她的女儿。可是简妈发现，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她会很乐于见到一个女孩子苦苦等候到她心怡的帅气男主角回头，她一定会被那个女孩忠贞的痴守打动，也会积极希望男女主赶紧在一起。但如果那些故事里，那些一虐女主千百遍女主依旧痴心不悔就为了等到男主回头一顾的故事里，倘若那些女主换成简安，简妈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那些动人的故事失却了感人的光泽。

    她不仅无法感动，甚至想痛骂女儿一顿。那个男人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你……值得你那么低三下四作践自己？

    一想到那天见到的，简妈生气地眯起眼睛，没发现双手绞着那块抹布，绞了又绞，那块可怜的抹布在她手中变了形，成了一具干巴巴的尸体，然而她完全没有发现，还在那边继续绞着，好像把它当成了某个人，恨不得拧断他的身体似的。

    可怜的孩子，她想，她为了那个男人付出了那么多，她付出了什么呢？女孩子家的清白尊严，她全都失去了，可她换来了什么呢？！

    一定是那个男人，她的眼中似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把过错全都怪到那个男人身上去。一定是那个男人用虚情假意，甜言蜜语哄得她可怜的女儿晕头转向，连自己有个善良老实的男朋友都抛诸脑后（简妈又可怜了一把宋远洋），就知道跟着他急吼吼地上了床。她把自己给了他，把所有的都给了他，结果呢？结果却听到他和别人订婚的消息！

    简妈心都要碎了。

    她都不敢想，简安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到底是什么心情。虽然简安在他们面前一直表现得都很好，但她相信，亲母女，心连心，她都不好过，那简安又会好过到哪里去？

    简妈不禁回忆起来，她使劲地回忆最近和简安的见面，简安是不是瘦了？好像是有些瘦了，那一定是因为听说了那个男人要结婚的消息。可怜她的女儿，她曾经被那个男人做下那些……那些……（简妈实在不想用恬不知耻这个词）那些事，可当她听说那个男人要去相亲，要和别的女人订婚，她要怎么办呀？

    她又想起，简安最近不爱回家来，那一定是因为那个男人。简妈认定了，她一定是在躲着他，她不想看见他。这是自然的，简妈替简安得出一个答案，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那么辜负，她能怎么办？她一定是不想看到他的。可他们这对父母呢？居然还把那个负心汉放到家里，还得让她看到他的脸！

    难道……？她狐疑着猜测，怕不是简安那个所谓的新男友也是为了他找的，就是想证明自己没了他也很好。

    这个傻孩子，她慈爱地看着她脑海中女儿的脸，她要是不想见到他，直接告诉他们就好了。她一定抄起家里的扫帚把那个男人赶出去，绝不会让那个男人进家里来。她又何苦找一个年轻人来做这一场戏呢？

    也许是为了他们，简妈替简安想，可能她尤其不希望简爸知道，自己家抚养那么多年的男孩居然是那么个人面兽心……呸！她往脑袋里吐了口口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家养了他那么多年，居然这么对待他们的女儿。

    呸！果然是没妈教的，真不是个好东西！

    可她也不敢告诉简爸和顾爸。

    他们会怎么办呢？她能猜到简爸的态度，对于她的丈夫，她还是有信心的。可简爸就算找上门，顾爸会怎么样？顾爸会让顾遇负责？她对顾爸可没这个信心。

    顾爸会怎么样？她能想到的，往坏处想去，她能想到顾爸大概会假惺惺地把顾遇找去，当着他们的面痛骂一顿顾遇，然后呢？她知道，这一顿以后不会再有什么结果了。

    顾遇从前的那些情史，放在顾爸眼里，那不过是儿子的风流史，不值一提。就连简爸，恐怕也未必放在心上。要是简妈真去告状，简爸会气愤，也不过是因为简安是自己的女儿，他看不得自己的女儿被辜负。可简安不同，她和顾遇那件事，放在简爸眼里，便是自己的女儿不自重不自爱，败坏门风。这又是让简妈头疼的地方。

    将这件事捅出去，简爸的确会好好收拾一顿顾遇，可简安也会遭殃……更何况，他们两人发生关系可能还会牵扯到简安和宋远洋交往期间有没有出轨的问题……

    宋远洋知不知道那件事？简妈犯了嘀咕，应该不会吧？她的女儿应该没有不要脸到那种程度……吧？

    她叹口气，说到底，这个社会对男人和对女人的评价是完全不同的体系。

    一个好女人，她须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需要长得美丽，就算先天不足，也得后天努力弥补。长相漂亮还不够，她还得性情温柔大方。她需要能孝顺公婆，又得照顾好孩子，若是条件有余力，最好还能帮补自己原来的家庭（可嫁出去的女人总是会被说成是外人）。女人总是在转来转去，从一个家庭转到另一个家庭里去。那些对女人的评价听上去总是不像是在说人，它们听上去像是在描述万能的神，而不是普普通通的人。

    要是一个女人犯了错，她可以因为各种原因受到指责，也许是因为她没照顾好她的孩子，也许是她的丈夫犯了错，在保持婚姻关系的同时找了别的女人，可那也能追究到一个妻子的错误，人们会怪她人老珠黄，不够漂亮，也可能会怪她只顾着照顾孩子却没在意老公的需求，也可能会怪一个女人太能干而使得她的老公失了面子（好像一个女人就不必讲面子似的）……等等等等，总之，一个女人犯了错，不管是大错，还是小错，总之人们能给她找出一堆原因归结到她的身上，怪她做的不够多，不够努力，她犯的错是她的问题，她老公犯的错，还是她的问题。一个女人像是全身上下都是洞眼，到处都是让人来打的。

    要是一个女人出了轨呢……简妈完全能想到各种恶毒的语言攻击一个出轨的女人，她平常和亲朋聊天时凡是听说女人出了轨，没少和亲戚朋友们用最难听最下流的语言去评论那个女人，可她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一手教出来的女儿居然站到社会道德的对立面去……

    而一个好男人呢？他犯了错，自有各种各样的人，拼命为这个男人找到错误行为成立的理由。

    一个男人家暴，可以是妻子太讨人嫌；一个男人强jian，那必定是受害的女人勾引；一个女人要是出了轨，啊哈！那更是妻子的错。

    是他的妻子没有魅力，年纪大了，人老珠黄了，要么就是不知道提升自己，跟不上老公的脚步，要么就是忙着怀孕生育，身体走样，啊呀！那她的老公怎么还能对她有兴趣！

    总之，一个男人犯了错，未必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可以从各式各样的人，尤其是女人身上找到他犯错的原因。而一个好男人，他不管在外面多么风流快活（他们管这叫风流快活），他只要愿（zhang）意（zhe）回（ji）家（ba），他就还能称得上是一个“好男人”。

    简妈所看的电视剧里，好多都会将男人出轨的原因归结到小三用心机勾引，好像男人会出轨全是小三的错，简妈向来是“正义之士”，对小三破坏别人家庭的行为自然是痛斥之，但她也受不了那些剧情里总是有意无意为男人找理由开脱。拜托，就算有成百上千个女人扑向他们，勾引他们，但是拜托了，他们也是有选择权的——即使已经勃起，他们也可以选择不脱那条裤子！

    简妈熟知这个社会的规则，熟知社会的道德体系，她不能改变社会，但她可以塑造她的孩子。

    她过去耳提面命，希望简安能长成一个让她们满意的好女人，却没想到忽然有一天，她突然跑到了整个社会道德的对面去，颇有成为一个坏女人的嫌疑。

    可她该怎么办？

    她始终不忍心责怪自己的女儿，也就只好把错一股脑地全都怪到那个男人身上去了。

    呸——！她想到那张英俊的脸，啐了一口，犹嫌不能出气，又狠狠呸了一口。

    男人果然不能长得太好看。简妈看着顾遇长大，也承认他的样貌是一等一的。可长相好看的男人就是容易惹来一堆风流债，这个倒好，还要把她的女儿拉下水！

    祸水！他就是个红颜祸水！

    啊不对，红颜祸水能这么用么？

    不管了，简妈恼恨地想，反正那就是个祸水！

    想到过几天，自己的女儿又得见到那个男人，还得看到那个男人挽着他的未婚妻出席，她只是替她女儿想一想，都觉得她的女儿心都要碎了。

    怎么办？难道她要生生忍着这口气，看着她的女儿站在一旁，看着别人幸福，而她却黯然心碎吗？

    不行，简妈果断地扔下抹布，她可忍不下这口气，她的女儿也不能。

    凭什么他就能转头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她的女儿就得站在一边，当个孤家寡人，看着他们成双成对，如胶似漆？

    简爸临走前那句话突然在她脑海中回响。

    “他们就差那么一个机会。”

    宋远洋到底知不知道简安出轨？简妈猜是不知道。她想，分手的理由多了去了，她的女儿总还不至于不要脸到那种程度，连给人戴了绿帽都能直白说出口。想想要换作是她，哎呀，她怎么会好意哎呀，她怎么会好意思说出口？

    就差一个机会……

    简妈像是握住了什么希望，连眼睛都变得格外有神。她心里有了主意，转回身，像是个将军一般，以自豪的目光巡视这间她永远为女儿准备的房间。

    不就差个机会吗？机会总是人创造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在联系人里寻找宋远洋的名字。她还留着他的联系方式。此刻，她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他们和宋远洋的关系还不错，他刚准备和朋友创业那会儿，她和简爸还掏出了积蓄投给他呢。这件事被简安知道以后，她发了好一通脾气，说什么她没有让他们借。这孩子，简妈责备她，真是太傻了，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谁？是为了宋远洋吗？不还是为了他们以后结婚，他能对她好吗？可她居然还发脾气，唉，真是个傻孩子，都不懂得父母的苦心。

    不过总会好的，简妈坚信，也许在以后，也许就是不久的将来，等到简安做了母亲，当她也为了她的孩子精打细算，她一定会学会体谅父母的苦心。

    她很快找到了宋远洋的名字，在拨出这通电话以前犹豫再三，那个问题又浮现在心头。

    宋远洋到底知不知道简安出轨这件事？

    她希望是不知道，可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小小冒出来，如同种子在土地里长出的嫩芽。

    要是他知道呢？

    那……简妈盯着手机屏幕，看着拨出去的界面闪烁着时间，有另一个声音，说出一句她从前怎么也不会想到的话。

    那……那简安也就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已……吧……

    “嘟——”

    她都是被人勾引，被人诱惑的呀。

    “嘟——”

    那么只要她肯回头，也……也不是什么难以原谅的大错吧？

    “嘟……”

    电话通了，听筒那端，传出了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即使只是轻轻短短的“喂？”，也能听出他是个礼貌，有涵养的人。

    “阿姨……？”